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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渊祈眉间轻轻一拧,一掌推开了依旧傍着自己腰身的杜茗,任由他顺势倒在地上,便再也不理。

盛渊祈转过身,俊美无双的脸微微一板,便在不自觉间显露出一股天家的气势。“夫子身份特殊,如今虽朕已登大典,可护夫子周全,但对来历不明之人,还需留意。”

说完,盛渊祈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杜茗身上,见他以一极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,却依旧酣睡不醒,心里忍不住嫌弃一番,真是个蠢人。

“老夫早已不在朝中,既已离开是非之地,想必也不会招惹是非,”魏夫子倒是一脸和乐,对盛渊祈的劝诫并不十分在意,“更何况新皇登基,朝中之人恐怕都忙得很,就更没闲工夫来找我老朽的麻烦了。”

“夫子......”盛渊祈正准备接着魏夫子的话说下去,却被夫子提前打断。

“皇上想说什么,老夫是知道的,只是老朽年事已高,再无朝堂之志,”关系到自身归处,魏儒安立刻收起了平日里的温和,表情严肃道,“况且,要理清根枝,皇帝要的该是把锐利的剪子才对。”

盛渊祈心底一声暗叹,这天下间还敢打断他说话的,恐怕也就只有魏老夫子了。

“夫子说的,朕自然知道,只是那把剪子可并不好找。”盛渊祈俊美高傲的脸上,画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。

“皇帝别急,”见自己成功地拦住了皇帝的话头,魏儒安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,“老夫,不是正在为你物色么?”

见魏夫子把目光渐渐转移到那正在一旁酣睡如猪的胖子身上,盛渊祈的脸更黑了。

当真是他大盛无人了么?这样的人都已能算得上是人才!

似乎是在回应盛渊祈内心的质问,杜茗在地上翻了个身,片刻后,竟轻轻响起了鼾声。

盛渊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作疼,他现在就要回去责问礼部尚书杜书敬,看他这个官是怎么当的!

“既然夫子有客,有些事不便细商,朕先回宫,夫子告辞。”起身之前,盛渊祈深深地看了杜茗一眼,那目光,着实复杂。

“赵福全,咱们走。”走至门外,盛渊祈一声吩咐,一位原本侯门外的微胖男子立刻跟了上来。

那男子面白无须,嗓音尖细,似与一般男子不同,他恭敬问道,“皇......主子,咱们现在可回去?”

盛渊祈还未开口,却一眼瞟见了同样在一旁候着的青烟,他走至青烟身前,“那里面的,可是你家少爷?”

“是......”原本青烟只觉得魏夫子身上那股大家风度,让人不自觉憋一口气,如今见了眼前这位,才知道什么要做气度逼人,在这个人面前,她竟不敢开口。

“那你家少爷醉成那般模样,怎不见你进去服侍?”盛渊祈凝着眉看向青烟,能得魏夫子偏爱,他总觉得这对主仆有问题。

啊?少爷醉了?

青烟听了之后,既焦急又委屈,无奈道,“少爷吩咐过,奴家不可进去。”

蠢人无疑!盛渊祈听过立刻甩袖而去,主人蠢,这丫鬟也蠢!

只有赵福全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只得屁颠屁颠地追在盛渊祈身后,“主子,唉,主子您等等奴才。”

听见院子外面没了动静,魏儒安慢慢收起棋盘,心里暗自叹了口气,他这两个徒弟,着实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。

魏夫子对着仍旧躺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杜茗语带宠溺道,“你小子,还不赶紧醒过来。”

闻言,原本应当还在熟睡的杜茗立刻睁开了眼,那翦水秋瞳中睛白分明,哪里还有一丝醉意。

杜茗揉了揉鼻子,一声轻笑,“幸好夫子智慧,及时喊醒了茗儿,要不然今日就要闯下大祸了。”

她指得是那一盘落地的棋子,那声音一响,她立刻反应过来室内有三人,才及时清醒过来,没再胡闹。

魏儒安不理会杜茗那有意地奉承,反而开口责备,“你的胆子可还真大,那位可聪明的很,还敢再泼皮,若是被他知道你已经酒醒,怕是为师都护不住你!”

“师父还说我呢,刚刚是谁把我当挡箭牌使来着,”杜茗嘟着嘴,“这各大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,那根系可牢固得很,一个剪不好,免得我这个剪子也给崩了。”

“你不是总想入朝为官吗?你做官为何而来,为的是天下苍生!岂能见难为而不为!”魏儒安的脸上如今纵然沟壑纵横,却仍可见当初作为开国大臣的风貌,他当初能跟随开国皇帝开封辟疆,恐怕也是靠这一身风骨吧。

这么些年,杜茗从未见夫子这样严肃过,前世他从不对自己提及这些,从这番告诫来看,夫子是当真想培养她成为一代名臣。

只可惜,此时在杜茗心中最重要的,只有复仇。

替夫子拾好那一盘棋子,杜茗怕那位忽然折返回来,将自己逮个正着,聊了几句,就向夫子匆匆告别了。

反正她如今是男儿身,以后往来也方便。

带着烟青出了小巷,京城的街道的繁华立刻扑面而来,杜茗见时候还早,现在回府似乎有点不划算,心念一动,便拉着烟青就往京城的西街走去。

这西街算是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之一,周遭酒馆林立,是初到京城的人必去的特色地方。这街里有不少京城老字号,口碑极佳,只是杜茗今日并不准备去那几家让她嘴馋的酒家。

向西街内直走,约五十步处拐弯,杜茗一抬头,那牌匾上的“茶楼”二字,还未曾更改。

只是牌匾上的漆有些旧了,不过这样好,也颇有些老字号的风味。

这是她前世含辛茹苦积攒出来的安居所,也是她遇见杜文宇那白眼狼的地方,如今她已过世,只怕鸠占鹊巢,这地方也已经改头换面了吧。

“咳咳!”入门之前,杜茗先清了清嗓子。

“少爷,您这是哪里不舒服吗?”听见自家少爷忽然咳嗽,烟青自然是担心的。

杜茗轻哼一声,打开了手中折扇,“少爷我,心里不舒服。”

走进茶楼,依旧是一排穿着伶俐地姑娘在前方候着,只等客人进门,便拿着菜单在一旁伺候,只是这些姑娘与妓馆酒肆里的不同,是绝不允许上手轻薄的,这是她前世定下的死规矩。

只是看如今这莺莺燕燕的做派,只怕早就不是当初那么回事了吧。

“这位客人好面生,恐怕是第一次来我们茶馆吧,有什么吩咐没有?”连待客的都从原本的男管家,变成了如今这老鸨一般的少妇,这杜文宇还真是会出主意!

她好好一个茶楼,专请王公贵族喝茶品酒的地方,再这样下去,恐怕就要成为供人卖笑取乐的场所了。

杜茗刚想找个茬准备闹事,眼角却忽然瞥见一个却看见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身影。

竟然是他!杜茗的身子止不住地在打颤。

她一手抓住了那个老鸨一般的接待,“你们茶楼如今的主人可还是杜文宇?现在的主人又是谁?”

“杜大人三年前就已经把小店给盘出去了,至于现在的主人是谁,奴……奴家不知。”还未等她说完,杜茗就已经松开了手,把她撇在了一边。

他竟把她的茶楼给卖了!这是杜茗万万没有想到的。

三年前,在她的打理下,这茶楼俨然就是个下蛋的金母鸡,按杜文宇那性格是绝不舍得卖出去的,这背后肯定又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。

只怕,这里已经不是什么她能招惹得起的地方了。

思及至此,杜茗断了原本想要闹事的念头,而是带着烟青,直接上了二楼,她倒是很想会一会,这如今的杜大人。

“杜大人,请受小人一拜!”杜茗高声大嗓的,对着杜文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,抬头起来的时候,满脸是笑。

杜文宇还好好的等她回来复仇,她可是由衷的高兴呢。

如今的杜文宇仗着当年辅佐那位的功劳,连跳几级,虽然官不至一品,却也是朝中从二品的大员,她这一拜,倒也没让杜文宇有多诧异,只当是遇见哪个欲攀高枝的小官。

杜文宇惯会做表面功夫,见有人行礼,也急忙起身满脸堆笑,做出礼贤下士那一套,“这是哪位大人,竟然如此客气,免礼免礼。”

只是等看清杜茗本人之后,杜文宇内心疑惑了一下,看这模样,分明还是个未入科的书生,他又毫无印象,怎么会拜起他来了。

莫非他如今学术盛名在外,连这些个学子都在崇拜?

杜茗似乎一早知道杜文宇在想什么,一开口,就给杜文宇送了满满一口糖,“杜大人的声名如今在我们这些个学子心中,可是盛得很呐!在下实在崇拜,特意前来拜访。”

杜茗本来就有心,声音自然是不小,她这一嗓子,许多在一旁喝茶的客人也都纷纷把目光探了过来。

这其中就包含一道锋利冰冷的目光。

“主子……您这是怎么了,咱好容易出趟宫,是什么事惹得您这样不舒坦。”在茶楼最高端地包厢内,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一边注意着男子逐渐铁青的脸色,一边小心伺候着。

盛渊祈轻轻磕着手中的茶盖,冰冷的嗓音使人浑身打颤,“赵福全,你看说话那人,像是醉了吗?”

赵公公从栏杆上往下瞅了一眼,只见一身形颇肥壮的书生站在杜文宇大人身前,那人虽看起来笨拙,但一双剪水秋瞳,有神得紧,哪有什么醉意。。

“回主子爷,那人没醉呢。”赵公公心里有些奇怪,主子怎么问他这奇怪事。

“那就对了!”青玉碎瓷的茶碗在男子手中发出一声轻响,竟生生崩碎了!

杜茗此刻对眼前这场无意间遇见的无妄之灾自然是毫不知情,她一双眼中盛满了笑意,只等着杜文宇这草包上套。

“是吗?”听见杜茗这番夸赞,本身就虚荣的杜文宇,愈发端不住了,一双三角眼里顿时盛满了笑意,在大堂里匆匆扫了一圈,挺直身子,拔高了音量问道,“你们学子推崇本官所为何事啊,莫非是因本官的文墨?”

杜茗听了这话,心里唯有一声冷哼,竟然提及文墨,他还真有胆量,三年前的杜文宇自然文采斐然,堪称京师一绝,不过这三年,他早该封笔了吧。

强忍下心中的鄙夷,杜茗继续给杜文宇塞糖,“杜大人的文章思路精奇,下笔如行云流水,写得实在是好,不过小生并非因此而来。”

“不是为文墨,那又是什么?”被连灌了两勺糖水的杜文宇,已经颇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,对杜茗竟没有一丝警惕,实在可悲。

她竟被这样一个人陷害致死,杜茗心里不由微微犯恶,但面上谄媚之色却更盛,一个大大的笑容浮现在脸上,“大人当年殿试失利未能入榜不过一介贡士,却能因一阙《临江仙》获得先帝赞赏,破格封入翰林,又恰好封为新皇近侍,到如今一路官位亨通。这运气,实在令学生太过敬仰,一定让学生拜上三拜,或许将来也无需殿试,便可成为朝中大员。”

杜茗这话刚说完,旁边一桌吃饭的人就没兜住笑,一口面全喷了出来,大约是怕被杜文宇秋后算账,一边笑着一边结账走了。

再看刚刚周围那一圈凑热闹的,脸上都憋成了猪肝色,还要假装什么都没听见。

只有说这荒唐话的杜茗,反倒是一脸虔诚,当真对着杜文宇深深地拜了下去,似乎是当真想从他这里沾点运气。

而此刻的杜文宇,紧咬着腮,气得脸都白了、气得肝疼,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大盛王朝非进士不得入翰林,他这个翰林身份来路不正是真,投机取巧辅佐当今皇上也是真,可他本以为这些年过去,以他如今地位是绝不会有人提及,可这个人却是一上来就揭了他的老底啊!

偏这个浑子态度恭谨,语气诚恳,自己方才又已经拿出了礼贤下士的态度,若此时翻脸,只怕会在京城闹成更大的笑话!

“你这说的都是什么邪门歪道!本官在朝中是兢兢业业才得如今地位,还不快走,免得本官治你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!”杜文宇咬着牙,好不容易才暂时压下心中这口恶气,只想着赶紧把这个不知头尾的书生轰走,免得事情闹大有损他的名声。

而此时楼上的包厢内,目睹这一场闹剧的盛渊祈眼中滑过一丝探究,他拦住了正要下楼的赵福全,“你先等等。”

“主子爷,咱不去拿人了?”赵福全也是一脸疑惑,方才主子发那么大的脾气让他下去把那顽徒带过来,怎么这一会儿,气消了?

“我倒想看看,他卖的什么关子。”盛渊祈重新拿起一个茶杯,目光看着杯中茶叶随水流浮沉。

“不敢不敢,大人,我是真心对您崇敬,只是在下嘴笨,如有得罪的地方一定见谅!”看着杜文宇脸上斑斓的颜色,杜茗心里那口恶气终于有了一丝得以发泄的出口,而她面上却惊慌得很,仿佛是真的怕得罪了眼前这大人物。

杜茗体型偏胖,一慌起来,眉目间就显得有些呆滞,杜文宇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,渐渐皱起了眉头。

刚刚这胖子过来行礼的时候,他也没细看,这下看来,怎么有点傻愣呢,莫不是个傻子?这样想一想,还真是越看越像,不是傻子,怎么能说得出方才那些不上调的话!

杜文宇琢磨了片刻,不愿跟个傻子计较,挥了挥长袍赶他离开,“算了算了,你赶紧回去!”

“好的,杜大人!”得了杜文宇的命令,杜茗喜滋滋地笑着准备转身离开,忽然又折返回来,一声惊呼,“不对啊!杜大人!”

看那傻子都要走了,却又返回来,杜文宇心里已经有些不痛快,板着脸道,“有什么不对!”

一直跟在杜茗身后的烟青更是一脸着急,她家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,在朝廷命官面前说话还这么不着调,免得犯了事,才刚撤了禁足回去又要被老爷罚!

这一来一去,楼里看热闹的人更多了,都在看这胖子又要说什么浑话。

“大人,学生可听说,这茶楼是您小妾开的,您这么尊贵的身份,怎么能坐在这呢!”杜茗脸上愤愤不平的模样,似乎是真在为杜文宇感到委屈,一只胖乎乎的手忽然指向楼上,“这上面有个包厢是不,据说装饰典雅,视野极好,您这身份,也该安排你坐去那里啊!”

没想到这傻子知道的还挺多,但幸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,杜文宇淡淡开了口,顺便给自己挽回一些名声,“这茶楼早已更换主人,包厢价格高昂,本官不喜铺张浪费,坐在这里有何不可。”

“噢,原来如此,杜大人两袖清风,真是为官典范,只可惜似大人这般英俊神武竟要与平民同座。”杜茗这嘴似抹了蜜一般,杜文宇听了之后十分受用,看到他这副模样,杜茗心里却越发觉得他愚蠢到可笑。

真是,官场这么些年,连骄者必败这样的道理都没悟出来。

“只是,”杜茗嘴角向上一弯,“学生听说这茶楼有个棋局,是您那小妾所设,凡能破局者皆可免费用那上座,杜大人为何不去破那棋局呢?这样岂不是更能轻减用度?”

这茶楼的棋局在京城也是个声名在外的存在,毕竟杜茗的上一世,起先就是靠着这个棋局,把茶楼给宣传出去的。

来这吃饭的人都知道,凡能破棋局者,在这茶楼一概消费全面,还能得上宾待遇,享用楼中最好的包厢,这茶楼虽然易主,这规矩作为楼中一大特色,却始终留了下来。

那棋盘和告示都还在一旁醒目位置放着呢,杜茗也没想到,她当时一时兴起设下的棋局,竟然到现在都还存放在那里。

一听杜茗提到那棋局,杜文宇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惊慌,他心中隐隐起了立刻离开的念头,这个人太过邪性,他预感再待下去恐怕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。

杜文宇的预感是对的,但是此时他再想走就已经晚了。

杜茗抬眼看了杜文宇一眼,接着高声道,“这棋局乃是您府上小妾所设,大人要解开一定是易如反掌,大人能否让我们开开眼,看这神乎其神的玲珑棋局到底是怎么个解法?”

京城的人向来爱凑热闹,杜茗这提议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兴趣,但是也有人在一旁低声怀疑,“杜大人应该是不会这棋局,要不然早就破了,还用等到现在呢!”

杜文宇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小声的奚落,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无名之火。

他杜文宇是不会解这个棋局,可那又怎么样!整个大盛王朝都没人能够解开,他不会,又有什么可说的!

可即便心中再恼怒,有再多词可去辩解,杜文宇那“不会”二字,却迟迟说不出口。

一则是因为杜茗给他带上的高帽子不太好摘,二则……

“大人怎么了,”杜茗那建议提出来之后,杜文宇却迟迟没有动静,看那神色还有些慌乱,这下子,傻子也能猜中他破不了这棋局。

要是识相的,就该把这事放下了。

可杜茗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十足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呆子,不仅没有撇过话题,反而傻乎乎地反问一声,“杜大人,莫不是你自认比不过家中小妾?怎么可能!”

“堂堂杜大人,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女人呢?”

杜文宇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,他最恨别人提起那个女人,尸骨都化了,还留下这么个破棋局,让他遭人耻笑!

更可恨的是这个书生,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,竟专挑自己的痛脚来踩,完全没把他这个朝中二品大员放在眼里!

好,很好!

这个蠢货!他回去之后最好每日上香求老天保佑以后不会犯在他杜文宇的手里,否则,一定要他好看!

杜茗的话,茶馆里的人一定都听见了,只是碍于杜文宇的面子不敢当面耻笑,杜文宇铁青着脸,一双小眼紧紧盯着杜茗,恨不得里面射出刀子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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