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丽点点头，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，看向李莹，又开口提了一句。
“你娶回来的这个妇人，心术不正，还胡乱教两个娃儿，惯会离间我们母女的感情，儿啊，把她休了吧，不然咱们家可没有清净！”
若是之前的李莹，听见这话，肯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，扑上去不肯。
可是如今，她就那么轻轻冷冷地站在那里，一手牵着一个孩子，目光中尽是漠然，似讥似讽地看着姚明宇，等着他抉择。
姚明宇看见了，她眸中的冷冽和梳理，目光一转，落在两个孩子身上，深吸一口气，扶着张丽往饭桌走。
“娘，李莹平日里不懂事，但是她人不坏，对儿子也是真心的好，有时候您多担待，休妻这样的话，就不要再提了。”
李莹一听，挑了挑眉，领着两个孩子上前，也没有再说话。
张丽却有些不依不饶，张嘴还想说话，见姚明宇脸色有些不好看，也只能作罢，眼珠子转了转，目光落在了那半只鸡上。
“明宇啊，你去把这半只鸡给你弟弟妹妹们带过去吧，他们两个在外面，孤苦伶仃的，多可怜啊，别人送的话，我怕你那婆娘又要闹。”
她说着，还抬衣袖抹了抹眼角，一副悲悯的样子。
李莹知道，她这是想把姚明宇支走，然后好教训自己，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，且看着吧，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。
姚明宇愣了愣，也跟着看向了桌上的那半只鸡，用陶罐装着，大半罐子都是肉。
而另一份，用一个大钵装着，汤多肉少，里面的肉紧紧赶得上陶罐里面的一半，但是得十七个人分。
他抿了抿，目光落在了李莹身后，那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身上，心里紧了紧。
“娘，这鸡本来就没有多少，咱们家里就先自己吃吧，等过些日子再杀一只，给五妹六弟送去。”
张丽一听，立刻就恼了，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姚明宇的身上，“你这是什么话！”
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，开始呜呜咽咽的哀嚎。
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，媳妇媳妇苛待我，不让我接济两个孩子，如今儿子回来了，还不听话，和儿媳妇一块欺负我！”
“你个没良心的，不就是给你弟弟妹妹送点鸡肉吗，你都不肯，我们拉扯你这么大，图什么啊？”
“有点儿好的都给了你，给了你们孩子，如今你弟弟妹妹却要饿肚子啊，我真是作孽啊，可怜啊！”
张丽坐在地上撒泼，控诉儿子不孝，姚明宇额上青筋突突跳了跳，嘴角微微抽搐。
李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，眼底划过一抹了然。
早就知道这婆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，不过让她惊讶的是，这回她那个糊涂相公竟然没有惯着老太太，竟然还反驳了她。
两个孩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，看了看自己爹爹，又看了看坐在地上撒泼的奶奶，抿了抿唇，往李莹的身后顿了顿。
大房三房两个媳妇，默默地做着手里的事情，没敢吭声，大气都不敢出。
陈秀芳想去扶，眼珠子转了转，还是没有动，她也不想把鸡肉送去给老五老六，她也想吃肉。
姚大顺吧嗒抽了两口烟，叹了口气，想开口，却听见二儿子沉沉的声音。
“娘，您别着急，我的意思是，这只鸡不够大，咱们先吃，这次回来我带了不少钱，一会儿都给你，你再给弟弟妹妹重新买几只，可好？”
听见有钱可以拿，张丽的哭声戛然而止，眼泪要落不落，鼻涕吊在半路，讷讷地看着姚明宇。
“儿子，你说真的，把钱都给我？”
姚明宇抿了抿唇，还是点头，“嗯。”
张丽一下子就笑了起来，是真的笑，眉眼都舒展开，眼角深深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苍蝇。
“儿子，娘就知道，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，只是被有些人撺掇了而已。”
姚明宇闷闷地应了一声，扶着她起来。
李莹瞪大了眼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那个便宜丈夫，她还以为这人如今是开了窍，终于能为自己，为两个孩子打算了。
没想到，还是以前那样的愚昧懦弱，只知道一味的纵容自己那个可恶的娘！
“不行！”她立刻开口阻止，“这钱绝对不能拿给她！”
一听李莹竟然这么说，张丽立刻就跳起来，指着她的鼻子，破口大骂，“你个黑心肝的妇人，竟然又撺掇我儿子不孝顺我们，你是何居心！”
李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，清冷的目光，不冷不淡地落在了张丽的身上，冷冷开口，“不让给你钱就是不孝了？不百依百顺就是不孝了？省省吧，你们要的哪里是一个孝顺儿子，分明就是一个没有思想，被你们牵着鼻子走的蠢蛋。”
说着，她又看向了站在边上一脸为难的姚明宇，笑得极尽讥讽，“你为了做一个孝子，对自己家的恶婆子百依百顺，你自己的孩子妻子过得跟猪狗似的，你眼瞎还是心盲，都看不见？”
她这番话，可谓是极尽犀利，却又句句在理，让人无可反驳。
若是以前的李莹，只会上去扑打辱骂，断不会说出这番有礼有据的话来，所以就算是有理也变得没理了。
张丽的脸色变了变，想在自己儿子面前装可怜，却又忍不住对李莹咬牙切齿地憎恨，两种极端的情绪交织在一起，让她的脸看上去十分扭曲可恐。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！”她咬了咬牙，又开始捶胸顿足地哭起来，“哎哟喂，没天理了哟，我这个老婆子，老了老了，要被自己的儿媳妇给欺负死，不让儿子孝顺我哟！”
姚大顺坐在一边抽烟，眉头紧紧皱着，目光沉沉地看着李莹，显然也有些不高兴。
儿子拿钱回来孝顺老子，天经地义！
李莹这个行为，就是离经叛道！
姚明宇抿了抿唇，想要开口劝两句，余光一扫，就看见了李莹那双漂亮的眼睛，正微微眯着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没有来的，他心头一哽，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。
李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老婆子，抱着手臂，漫不经心地开口，“嚎！继续嚎！最好让乡邻们都来评评，你这个做奶奶的，是怎么磋磨几个孩子的。”
“公道自在人心，你不要以为做的那些龌龊事没人知道，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，只要一开口，肯定有不少人愿意跟你儿子好好的说说，这些年我们二房都是怎么过日子的。”
以前的李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，每次被老婆子磋磨的时候，都得大闹出来，渐渐地，姚家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，早已经传尽了整个村子。
张丽心里一个咯噔，哭声一止，暗暗看向了自家老头子，且看他沉着脸摇头，也不想将事情闹大，噎了一噎，也只能停下来。
抽了一口气，却还是坚持道:“总之，咱们还没有分家，明宇这钱就必须交给我来管。”
姚明宇点头想要答应，李莹却坚持不肯，拉着两个孩子上前，就挡在姚明宇和张丽之间，冷冷出声。
“姚明宇，你自己好好看看，这是你的儿子和女儿，他们才三岁，刚刚学会跑，却得被你那个好娘亲逼着上山去捡柴，烧火，还得去后院里喂鸡鸭。”
“每天那么多活儿，却不得一口饭吃，明明是长身体的时候，不能得到足够的休息，别说是足够的营养，就连一顿糠馍馍都得不到饱，你抱抱他们，看看他们多轻省！”
说着，她就一手揽起两个孩子，把他们放在了姚明宇的怀里。
因为太过于激动，眼角还被逼出了晶莹的泪，心口涩涩的，难过的很。
她知道，这感情有原身留下的，还有她自己的一半，或许这就是骨肉相连，即使身体换了芯子，身体对于孩子的疼爱，却是斩不断的。
如今的情况，想要跟姚明宇和离的事情得从长计议，但是在此之前，她一定要给自己，给两个孩子拼出一条活路来！
两个孩子那么轻，抱在怀里小小的，像是随时都会被捏碎似的脆弱。
大胖二胖眼珠子转了转，亮晶晶的眼睛里，怯生生的，对于他这个父亲，既想要靠近，又害怕，因为陌生。
姚明宇拢了拢手，喉头滚动，干涩极了。
“娘……”他深吸了一口气，转头看向张丽，一双墨黑的瞳孔中，暗芒沉沉，不似以前那般呆滞柔软，声音淡淡的，没什么情绪，却莫名让人觉得心慌。
“你跟我说说，这些年我带回来的钱，您都拿来做什么了，为什么我的两个孩子，一个个都这么瘦？”
他目光落在孩子们小小的手上，那里还有深浅不一的伤口，都已经结痂，留下了印子。
张丽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二儿子，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她这个母亲，不再百依百顺，而是在质问她。
她突然觉得心慌。
可是常年对于几房儿子的压榨，又让她下意识就骂了出来，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，你也怀疑我苛待了她们？不孝子，白白养你这么多年，还帮你养孩子，养来养去，都成了白眼狼！”
她愤愤不平地骂，指着姚明宇的鼻子，毫不客气。
姚明宇的脸色沉了沉，黑眸中有厉芒一闪而逝。
“行了！”姚大顺眼看事情要糟糕，赶紧出声呵斥，“老二好不容易回来一次，你闹什么！”
他也有些心慌，害怕姚明宇真的跟他们计较那些钱财，更怕他知道了以后，再也不肯拿钱到家里。
姚明宇抱着孩子，淡淡地看了姚大顺一眼，抿了抿唇，没说话。
姚大顺点点头，对儿子的表现非常的满意，又转头看向了李莹，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势，沉沉开口。
“老二媳妇，你也少说两句，那是你婆婆，是你丈夫的亲娘，容不得你这样放肆！那些钱还不是拿来给你们还有孩子们花用了，我们两个老的，就是苛待了自己吃糠面，也绝对不会委屈你们吃粗粮，你还想怎么样啊！”
奶奶了个腿！
李莹忍不住了，看着姚大顺，一双眼睛几乎要喷火。
她发现，这个老头子才是家里最无耻的那一个！
